【再贩规格】Flare
他的眼睛圆睁着,一直都保持着在临死前自己夹杂着害怕和期待的眼神,从嘴角流出的血迹与翻倒在地上的咖啡逐渐混合,黑色衬衫和白封皮的笔记本也被弄脏了半分。
杜贝雷死亡现场的照片成为了奇楠市的全城爆点。杜贝雷被写成推送,拍成新闻,说成悬案。地下通道忽然停电的一分钟里,他的死因成谜,然而这里不缺谜团,杜贝雷之死也只是在千页都写不完的城市故事上,徒增一页的五分之一。当然这一页的五分之一,对于某些人来说可能就是全部了。
雅克阿特金是一个急性子,他在罪案现场附近的中央山脉山麓广场最中央心神不宁地踱步着,不知道到底有没有等来自己想要的东西,但是却等来了和“舞台的中心”这样的位置相符的关注度。每一个短信息都像是嘉奖,每一次拍肩都像是好消息。他的反应倒是让大家想起了有时候就是会容易在期待中浪费掉时间的自己。
未来的道路并不明朗,所以要自己寻找——某种意义上,他也是深谙此道的。于是他开始翻找起每一个新闻,查找主题范围一开始仅限于杜贝雷的死亡,后来扩展到了每一起停电事故,每一个地下轶事,每一个城市故事。如果旁人知道雅克到底在干什么,也许会嘲笑他要花上无限长的时间才能找到那一份属于自己的奖赏,而在这无限长的时间之前,大概也许可能他已经死于非命了。
事实很明显,他耗不起无限长的时间。于是在绝望中的他决定回去,看看自己家的土狼犬到底如何了。
他不禁开始想象起最恶的情况。必须把土狼犬给炖掉,这大概最多可以撑一个星期,至于剩下的两个星期……
他不敢想。他只是悄悄走过过街地道,走过每一年都会激燃山火的中央山脉脚下,走过在街边品味着咖啡就当无事发生的旅人,拐进一条无名的小巷。他家的门有些年久失修,所以就算上锁上到最严实的程度,轻松打开也不成问题。
他看向昏暗的饭桌,他的母亲就坐在那里,用不解的眼光看着他,就像是问他,说好的给家里搞点钱,但是钱到底上哪里去了;他的母亲也不知道,到底是没搞到,还是和以前一样,搞到但是早就在地下赌场里花掉了。
雅克看向拥挤的房间,土狼犬就趴在只能容一人通过的过道里,装着应该是狗粮的碗也不知道到底跑到什么地方去了……今也其时矣!既然等不到就没办法了!他回到了客厅,准备把土狼犬宰杀掉。但是他还没有够到腐朽到一碰就掉的刀架,就有一个拿着带血羽毛的人忽然一声都不吭就推门进来,把这家人吓了一大跳。
那个推门进来的人由衷感谢着雅克冒巨大风险“完成任务”,雅克用期待的眼神看着他。当然,这样的期待最后还是得到了回报,他用不着宰杀土狼犬当口粮,然后在从吃光土狼犬肉开始到自己母亲下一拨退休金下发的两个星期空窗期内吃屎了。
那个推门进来的人干净利落地拔出了刀,瞬间捂住雅克的嘴斩杀了雅克,把他钉在墙上,又用刀鞘打晕了雅克的母亲。当然,他也没有忘记给雅克的母亲最后一击。
哦对了,还有这家的土狼犬。和别的土狼犬不同,它一看到来者的样子并没有大声叫唤,反倒是眼神中透露出害怕,随时准备逃跑。当然逃跑并没有什么卯月,因为门窗都还关着,它怎么也跑不出去了。倒是——
菜刀带着一部分木片被从刀架上拔了出来,然后来客把刀朝着土狼犬的方向投掷了过去。
现在的奇楠市东部,西夫茨街与朗博斯街交界的地方,在数百年前就是一片治学之所——倒不如说几百年前这里最高的学府根本没有固定办学场所,上课都是租一间当年确实建在这里的名叫“玫瑰花蕾”的〇院的顶楼上的,而时过境迁,这里成为了一名生活比较俭朴,日常生活比较实用主义的教授的居所。
而现在这里火光冲天,就算隔着大街都可以感觉到对面的纸张、电路板、笔记本电池、机械硬盘燃烧炸裂的声音,没准还有一些食用油助燃,没准食用油还是写明转基因的那种。
事实上,阿莱士洛波特卡就是点上了那间房子的纵火人,更准确地说,他是把那里所有能存放信息的东西全部都扔到客厅里,然后一股脑全点上。
就是他。他大胆地进去,无畏地点上,放心地出来,并在街对面的报刊亭买了一份报纸,就站在酒馆门口看起来。今天的报纸居然不遗余力地报道着即将在南到不知道哪里去的“奥斯尼地区”举行的,名为“地平线嘉年华”的赛车嘉年华。这个名字让他忽然想起了什么,他记得好像在两年前,也有一个“地平线嘉年华”是在卡洛斯的边缘举办的。
一看正文果真如此。什么时候,我们的报纸都可以让这种东西去占据头条了?看起来很不爽的他摘下自己已经有了三个缺口的帽子,扇了一扇——这让缺口变得更大了,帽子就要被他扇到完全开裂成两半了。
洛波特卡用自己所知的所有语言在心里咒骂着自己,咒骂自己曾经有钱但是理财无道大肆挥霍让自己又变回一个穷人的事实,咒骂自己没能在有钱的时候交到好朋友,连以前的大多数同学也没能榜上,居然要和雅克阿特金这种穷鬼为伍,只留下一个“大家都是平等的,但是洛波特卡真的不行”的传说。
哦对了,洛波特卡曾经的五千万是买彩票赚的,所以他真的,真的,真的不行。如果他想再重现十年前的超级好运气,他至少需要一百块钱去买彩票。
钱呢?这时他才忽然想起自己拜托了雅克阿特金一件重要的事情——所以钱呢?一看手机,确实发来了“目标完成确认”的短信,所以钱呢?
可是阿特金也在等钱,他在中央山脉山麓广场最中央心神不宁地踱步着,他在焦急等待钱的到来,他回复洛波特卡的信息甚至连词句都不曾断开一下,标点符号也不舍得打一个。
……雅克!我知道你也急,我也急的,可是我也联系不到上面,明明说了事成打钱,请问你这边怎么样了?……!为什么!……
——其实以上的对话只存留在洛波特卡的脑袋里。事实上,洛波特卡并没有回复雅克,因为如果雅克被抓了,那么他也差不多完蛋了。他只想收拾东西细软跑。
其实如果是他的话并不需要带上太多东西,因为现在他的家境比雅克好不了多少。一个行李箱、一个破包,基本就可以带上他全部值钱或需要携带的东西,现在只怕忽然就有人登门,宣告“走?你今天还走得出去吗!?”。
真的有人来了。一个拿着带血羽毛的人忽然一声都不吭就推门进来。起初他的到来让洛波特卡吓了一大跳,但后来他看出,原来这就是说“事成打钱”的人。
他仿佛看到了希望,看到了明天的胖次,还看到了明天的大餐,最重要的是,重回上层圈子的丁点希望。
——我这次真的,真的,真的是没有办法才去找阿特金的!我都找不到人干这个!我再也不想和他一起厮混了!我想要回到数年前我那春风得意的感觉啊!你的话一定能做到吧!
他声泪俱下地呼喊着,扒着来者的衣服。来者静静地听着,最后只是挤出了几个字。
——都说奇楠市是智能城市,可是我并不这么想。城里有很多很多的地方起火,可是消防车都无法及时赶到现场,你可知道?这就好像是北方密阿雷市的警队的出警效率一样,因为效率实在太低都变成了本地人民的名梗,真正的智能城市真的会这样吗?总之,这也给了我这样的人生存的空间。
“这和我完全没有关系!我只要作为这一行业内的人名扬四方就足够了!只要我有地方发光发热就足够了!”
——没有人可以阻止我。如果有人用得上我,那再好不过了。我愿意去考虑的,只有我自己的未来而已。曾经都是你们呼来喝去,虽然你们也总是讲着古代王国暴君的故事,但是在其他的时间里,你们只是“塞维鲁斯,做这个!”、“塞维鲁斯,做那个!”,结果到头来,你们就和那些古代暴君没有两样!
塞维鲁斯兰普鲁。他就站在奇楠高铁站的门口玩弄着手机,没有人看到他到底在划拉什么,不会有人看穿他到底在干什么,大家都会以为他在玩毫无设计可言只会无脑加快关卡卷动速度的跑酷游戏——而且那种游戏也过时许久了。
再加上奇楠高铁站仅仅是刚刚建成而已,大家还在赶TMV一号线的新鲜劲,甚至高铁官方也发起了名为“你也抓住新鲜之力”的一系列抽奖活动。
如果剔除两场起火事件,今日的奇楠市在他看来,还算是风平浪静的。丝毫不注重他人感受,随随便便就切断了所有人行道上的人通往公交站台道路,十分钟不断的自行车流、一点刮擦就会吵上很久的路怒暴躁老哥,以相对并不是太多的行人们。
不是太多也已足够,因为大家都在低头。于是他攫取身边人的财富一直在进行,除了说“mondieu”(天啊)、“putaindemerde”(去年买了个表)就什么也不做的人对自己是构不成威慑力的,因为就算把一个地下通道的配电箱给黑了,大家都会觉得这是一场普通的事故,这怎么可能和投名状有关呢?
所以雅克,人到底死了没?他在心中一次又一次地模拟追问着那个应该施加最后一击的人。
几经查找也没有找到雅克到底何许人也,只能从位置判断出来,这人也许很穷。毕竟他来自城内最穷的区域,也没见过面,反正感觉肯定是很脏污,很邋遢,碰都不能去碰的感觉。不过,反正在他的眼里,雅克这样的实动者仅仅只是一个跳板罢了。
——是的。我加入这个计划仅仅是想要加入他们而已。从最初我在深网上搜索到他们的资料开始。
——闪焰。焚尽世界旧秩序之火。从发现了他们开始,我就不会再困惑,不会再迷惘。
他静在街边,等待这个群组内顶着一个“F”头像的人的召唤,当然,他获得召唤的前提在事前就已经很清楚了——事成。
——我做出了不可磨灭的贡献。我给他的致命一击创造出了条件。一定可以的。一定可以的。
他的心脏在疯狂跳动。他的手指在不停打击屏幕。他感觉自己的脑子就要爆炸了。他一直在等待着这一刻的到来!尤其是当他发现,起火地点之一就是那个名叫雅克的家伙的家,起火地点之二就是刺杀目标的家——简直不要太棒啊!他差点就克制不住自己想要疯狂挥拳、撕衣服、滑跪纵贯全城的冲动。
事已成。他发现,网上铺天盖地的新闻最终还是刷了屏,杜贝雷死亡现场的照片成为了奇楠市的全城爆点,杜贝雷被写成推送,拍成新闻,说成悬案,所有人都在争论他是天使还是魔鬼。
虽然不知道为什么对方选择了郊外深山中的象牙猪养殖场,但他还是义无反顾地去了那里,果然,他要找的人就在那里。穿着红色夹克,染着红色头发,衣服上还带有一个红色的F。
对了,科学研究表明,人在被宣告死亡的时候是可以听到旁人发出的声音的,于是,他就听到了这样一句轻描淡写的话;如果在听到这句话的时候他还活得好好的,也许他就会怀疑一切,拒绝一切,重回这个世界的正轨吧。
杜贝雷教授其实担负不了高强度的工作,所以,他都会比其他的教职工更早下班,当然如果学生在社交网络上问问题,他还会接受。
杜贝雷教授,其实每一天都会走同样的路回家。这当然也包括那条过街地道,当然没人知道是为什么,只知道这是真的。
克劳德普埃就是这样“兢兢业业”地跟着杜贝雷教授长达十年的。说来也很谜,普埃和杜贝雷作为初中同学积怨已久,已经到了谁都看对方极端不爽想要杀死对方的程度——开玩笑的,还要工作,还要工作,哈哈。
说的也是哦。两个文明人怎么可能下这种手呢。但是,如果还有一个想要杀死他的陌生人呢?
当然,克劳德,作为中学历史教师,其实真的干不出来这种事情。于是,帮手的存在,尤为重要。于是,他找上了最近生活不怎么样的洛波特卡。
——是的。走上这条路吧。走上这条不归路吧。如同历史上的所有共谋者一样,在你们完成自己的部分之后也一定会死的。最后,一切和我们不会再有关系,我仍然只是一个普通的历史老师,为大家介绍这里商贸同盟城市的兴起与南方的脱离,而克雷蒂恩杜贝雷,只要看到他的死亡我就满足了!
——不管是初中实地还是后来的网上,甚至是日后的同学会,我都受着你的公开羞辱。我承认你的学术能力,但是我也想说,我所相信的东西绝非虚假。南方是为了公义,才脱离出去的。我相信。我也向学生如此讲述。我是一直从心底相信的。
于是在下课后克劳德迫不及待地在路上以甚高频率在街上刷新着手机的新闻,他希望能看到大新闻。果然一切都如同他的期待,杜贝雷死亡现场的照片成为了奇楠市的全城爆点,杜贝雷被写成推送,拍成新闻,说成悬案,所有人都在争论他是天使还是魔鬼。
——他当然是魔鬼!女巫狩猎的高峰期主要在近代,但这口大锅就是要扣在中世纪头上。一切都拜他所赐!一千人认真的研究抵不过一张嘴,斩钉截铁,自信满满,节奏就这么形成了!我想知道,当初他发表那些论文的时候,表情和欺侮我的时候的表情一样吗?
克劳德心动过速,在开车时似乎过于兴奋。于是他也没能注意到,一辆严重超载的大卡车就朝着他猛冲了过来。
这是当然的,因为克雷蒂恩杜贝雷似乎不止是个教授而已。我们的组织的黑客已经得知,他的家里存有关于我们的组织的调查报告。
他太危险了,至少对于我们来说是如此。必须予以抹杀。不管是所有的资料,还是他这个人。
——去寻找想要在这种危险差事中,寻找前途的人们吧。和他有仇的人,未来已没有希望的人,渴望证明自己的人。我们无数次的隐秘行动证明了,这些人就是特别有用的力量。
“克劳德普埃,目标的中学同学,一名教师。他与杜贝雷积怨已久。现年45岁。”
“阿莱士洛波特卡,这是克劳德普埃主动介绍的人,现年46岁。”
“塞维鲁斯兰普鲁,自我感觉良好的希望证明自己的黑客。现年35岁。”
我一个接着一个地,用红笔划掉了它们的名字。接着,我看着自己手头上的尸体。我需要用妥善的方式处理掉它们。
不过话说回来,正是因为想要妥善处理这些尸体,我才会出现在这里,这个长毛猪养猪场。这些长毛猪已经饿了几天,它们看到尸块就像看到大餐。老电影里教授的毁尸灭迹秘诀,如果能用就好了。
于是我把手头上的尸体丢给了同行的手下人,命令他们把它们大卸八块,头发剃光,牙齿拔光,拿去喂长毛猪。它们能在8分钟以内消化掉200磅尸体,这相当于一头长毛猪每分钟可以消化2磅的生肉。所以有道是“和猪一样贪婪”啊!
虽然抹杀杜贝雷的行动没有得到授权,但是只要禀报上去,这一定会被看作是为组织扫清障碍,我就可以……
冰冷的枪口忽然顶在了我自己的脑后。我刚想吐槽到底是谁能开这样的玩笑,但是等我将自己的头脑转过去的时候,看到的却是一张冰冷的脸孔。
“为何未经授权就进行如此轻率的行动,而且还要不顾一切地依靠不可靠的外人呢?”